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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总统与将军大使

1999-05-07 来源:光明日报  我有话说

黄镇和苏加诺在递交国书时竟然谈起了绘画和艺术,两个人一下子就感情交融了。苏加诺收藏裸体画受到非议,黄镇在中国为他精印了《苏加诺藏画集》。

苏加诺戴着小圆顶的穆斯林黑帽,身穿白色西装,手上总是执一根精致的黑手杖,总给人一种潇洒典雅的感觉。

这一天,安排了接受中国驻印尼新任大使黄镇递交国书的仪式。他心境似乎很好,侍者听见他嘴中轻哼着东爪哇一首古老的民歌。他说过,这是他所敬重的佣人沙里娜在他童年时教其唱的一首歌。

仪式十分隆重,独立宫里灯火辉煌。当身材魁梧高大、很有将军风度的黄镇健步走入大厅时,苏加诺笑盈盈地迎上前去。早已守候在大厅里的三四十名记者的照相机闪闪拍照。

国书递交的礼仪完毕,苏加诺一开口就很关心地问黄镇:“印尼的气候很热吧?”

黄镇顺着话题说:“热是热一点。可是你们国家得天独厚,一年有两三次的稻谷收成,是个富饶的国家、勤劳的国家。”

苏加诺接着热情地向黄镇介绍起印尼的热带风光来:“印度尼西亚除努沙登加拉群岛的平原、谷地属热带草原气候外,其余地区都属热带雨林气候,具有温度高、风力小、降雨多、湿度大的特点,一年之中气候变化很小,没有你们中国那里的寒暑之分。地势越高的地方,气温越低。雨水充足,加上火山灰蕴积的土壤很肥沃,植物特别繁茂,蔚为奇观。黄大使,我将来一定邀请你到茂特、万隆、巴厘等风景胜地去避暑和游览热带风光。”

黄镇说:“感谢总统的盛情。我在青年时代就从书本上领略到千岛之国印尼的美丽风光,现在有幸到了印尼,可以亲眼观赏这儿的美景了。印尼的人民勤劳善良,能歌善舞,夕阳西沉,椰树下男女们就载歌载舞;我看见路边到处都是卖画的,还有独具特色的木雕,岛国真是个艺术之乡。”

苏加诺觉得眼前这位将军大使的艺术感觉很好,一两句话就描绘出了印尼的风情画,因而特别高兴:“黄大使真是一名浪漫派的山水画家。”

由于礼仪时间的限制,交谈只能到此为止。在告辞的时候,苏加诺对黄镇说,他将要请黄镇夫妇俩到总统府观看他的私人藏画。他像是找到了赏画的知音。他当时是觉得黄镇大使精力充沛、学识渊博,并不知道黄镇本身就是一个进过专业美专的书画家。

果然,过了不久,苏加诺就邀请黄镇夫妇俩到总结府参观他的藏画。就连他的卧室也敞开门让大使夫妇参观。苏加诺确实收藏了不少油画,其中不少是欧洲风格的类似睡着的维纳斯之类的裸体画与美女的肖像画。

苏加诺一边得意地介绍画,一边又颇有不满地对黄镇说:“卧室里的这一部分画过去不能公开,只能收藏起来自己欣赏;一公开就会受到一小撮封建死顽固、伪君子的攻击。他们用凡夫俗子的庸俗眼光来攻击这些画,他们不懂这是要用艺术眼光来欣赏的艺术品。你是懂艺术的,你看画中的构图、造型、创意、色彩和用光,你说这些画好不好?”

黄镇可是当年刘海粟担任校长的上海美专培养出的书画家,也知道当年刘海粟校长因使用裸体模特儿给师生画裸体而惹出的风波,他体会得出一些人对苏加诺这些藏画的攻击,因而,黄镇用专业的眼光对其中的画作了一些点评。

苏加诺听了喜形于色,说:“大使有很深的艺术造诣,果然是内行;不但是外交家,还是艺术家。要是对那些伪君子谈这些,那可真是对驴弹琴。”

从卧室看画出来,苏加诺和黄镇俩人到独立宫后的凉台大厅里去饮咖啡,接着谈起中国的山水画来。苏加诺兴奋地谈起他对中国画的感受:“中国山水画大都是水墨画作品,每一幅的寓意、布局与着墨等,都充满中国特色,都有一种意蕴深远的神韵。”

黄镇也谈得兴奋起来:“画道之中,水墨为最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我国唐朝大诗人兼画家王维的画学秘诀论及水墨画,概括为‘丈山尺树,寸马分人’,最为精粹。”

苏加诺听了,赞叹不已。他忽而望着黄镇,低声问道:“我的那些藏画,陆续搜集了好些年头了。日本的印刷条件比印尼要好,我原来打算请日本方面帮印的,现在与黄大使成了知音,大使你看看可否请中国有关部门帮我精印成画册,保存起来就方便多了。”

黄镇知道新中国当时的印刷条件虽说比印尼要强一些,但对精印画册的技术条件来说,还有一定的困难;黄镇想困难还是可以克服的,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周恩来到印尼开会和访问,黄镇将此事向周恩来作了汇报,得到了周恩来的支持。经黄镇联系,国内人民美术出版社派出了著名画家邵宇到印尼筹划出版事宜。邵宇带着制版、摄影、印刷方面的专家到印尼来看画与拍照。不久,精致的六大本《苏加诺藏画集》便问世了。画册印得相当精美,无与伦比,获得了莱比锡国际书展金质奖章。苏加诺十分高兴,从而增加了对中国的信赖和对黄镇大使的情谊。苏加诺有一次到国外出访归来很愉快地说:“这套藏画集在世界各地出售,影响很大,有了这套藏画集,才使世界知道有印尼。”

当时,黄镇夫妇也在大使官邸回请苏加诺总统和夫人哈蒂妮夫人。

黄镇请苏加诺参观官邸。墙上挂的中国画、柜里摆的艺术品,都强烈地吸引着总统和夫人。苏加诺给哈蒂妮一一介绍这些艺术精品。

墙上挂着的一幅齐白石的虾趣图,使善于品画的苏加诺一看就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失声赞叹:“天啊!像真的一样,像活的一样。”

黄镇格外愉快地介绍:“国画大师齐白石观察力很强,观察得细致入微。因而他画的小鸡和虾,下笔如有神,通过对色彩的浓淡处理、色点交织相宜,使之产生颤动的效果,看起来就栩栩如生,像活的一样。”

苏加诺称赞说:“我看到了奇迹!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苏加诺来作客,除了很欣赏中国画,也很欣赏中国菜。连中国的点心,那些豆沙、火腿、芝麻酥油饼,他都很爱吃;临走时还对黄镇笑着说:“给我包一些点心带走吧。”走后还托人捎来话说他的孩子们也挺爱吃的。黄镇还挺细致,就经常派人送点心去。关系密切了以后,连苏加诺的第一夫人、第二夫人、叔叔、姐姐等都先后应邀到大使官邸作客。

黄镇临来印尼前,周恩来总理在广州接见他,曾要求他做苏加诺总统的好朋友。经过一段时间,黄镇果然成了苏加诺的好朋友。

苏加诺出巡或是举行重要活动,经常把黄镇邀上。按照在先权的国际惯例,中国大使黄镇排在第一位,菲律宾大使排在第二,美国大使霍华德·琼斯是第三位。菲律宾大使经常就近回马尼拉休假,造成中美两国大使经常并排而坐。敏感的摄影记者没有放过如此有趣的镜头。美国琼斯大使曾为此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位美国大使并不在乎杜勒斯的有关规定,每次陪同苏加诺总统外出巡游,见到黄镇大使,总是先打招呼。

苏加诺经常邀请黄镇大使到茂物总统别墅去参加晚会或者座谈。有一次雨后初晴,荷花池里是含雨露的新荷。清新如洗的花木草坪,有几头驯鹿在其间悠然漫步。苏加诺请黄镇在阳台上赏鹿,别有一番韵味。

黄镇当场画了一幅宣纸墨鹿,神态栩栩如生,苏加诺看了赞不绝口,并慨叹自己酷爱美术,只画过一幅巴厘妇女。苏加诺将话题转到了养鹿上:

“我只准在园里养鹿,不准养其它动物,特别反对把鸟养在笼子里。为什么?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就给荷兰殖民者关在牢房里,后来又流放到一个孤岛上。我深感自由的可贵呀。”

苏加诺沉浸在回忆中,黄镇感觉到总统胸中感情的波澜。苏加诺没再说下去。黄镇知道他就在那孤岛的患难中遇到了年轻姑娘法玛瓦蒂,也就是后来的第一夫人。

苏加诺与黄镇在一起是无拘无束的。也许是回忆起孤岛生活中的浪漫柔情,他一边说,一边摘下那顶常戴在头上的帽子,搔搔已经光秃了的头顶,叹了口气说:“看,我已经老了!再也做不了王子公主般的美梦了。”

黄镇说:“总统并不显老,只是显得更加成熟了!已是一个成熟的大政治家,印度尼西亚共和国的总统。”

苏加诺颇有感慨地一笑。

苏加诺每次出巡带上六七个大使,中、美、苏三国大使每次都在必邀之列。

印尼是千岛之国,每次出巡多是乘坐飞机。这次苏加诺一行乘坐“大力神”运输机去安汶岛巡游。

安汶岛已经在万顷碧波中显现了。“大力神”在安汶岛上空盘旋。

已经盘旋了半个多小时了,飞机还不降落。黄镇感到不对头,是不是地面有情况?黄镇注意观察苏加诺。苏加诺对机长耳语几句后,转身对大家说:“我让你们来看看安汶岛的景色。荷兰人当年在这儿出兵……”

大使们透过舷窗,看着机翼下的大海和岛屿。

黄镇注意到苏加诺压低嗓子与机长说着什么。

人们觉察到异常,渐渐不安起来,笑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恐惧。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机舱里气氛一下变得很紧张。

苏加诺勉强地笑了笑,说了实话:“我们遇到点麻烦,飞机的一个轮子下不来了。”

有个大使猛地站了起来,十分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并猛烈地去敲打机窗。这人失去理智的行动,加重了机舱里的恐惧感。

这时,黄镇朝那人厉声说道:“坐下!慌什么。我们在爬高。”

那人这才坐了下来。为了打破机舱里死一般的寂静,黄镇有意地与翻译陈丽水闲谈起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飞机才落地。失去平衡的“大力神”发疯似的颠簸着滑行。机舱里,人们一个个蜷缩着身子,牢牢地抓住座椅。

死神败退了。空难避免了。“大力神”刹车停住了。

倾斜的舱门一打开,机舱里的人们看见停机坪上停着好几辆消防车、救护车。准备紧急抢救的军人、消防队员与机场员工候在一旁。

机上的大使们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竟然发现自己还活着。

苏加诺笑了起来,赞许地拍了拍黄镇的肩膀:“到底是将军大使!临危不惧,有大将风范。”

周恩来飞往万隆》陈敦德著中国青年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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